第一章
深秋的太阳明晃晃地挂在湛蓝的天空上,一阵冷风吹过,附近的杨树叶子哗啦啦地落下来一大片。
因为工作日,老山城市休闲公园里人很稀少。苏铁躺在小路边的一条长木椅上,侧身背对着太阳蜷成一团。
昨晚他去鲁谷台湾街的烧烤店里独自喝酒,喝到半夜,一路歪斜走到这个公园里,找了把长椅当床睡了。
因衣服单薄,快凌晨时他被冻醒了,哆哆嗦嗦地抱着长椅摔了半天跤,别人看是摔跤,在醉酒的他感觉中,是努力想把这个长条硬被子折过来盖在身上。
自然未果,后来又醉过去了,连晨练的人都没吵醒他,一觉到现在。
苏铁睁开惺忪的眼睛,透过椅背的条纹空隙,第一眼看到一双清泉般的童眸。他忍着头疼闭眼定了定神,再睁开眼睛,面前空无一人。
他坐起来,触目所及不见人影,但他瞥到椅子背后的树林中,有个小女孩的脑袋从一棵杨树后面探出来。
准确地说,是小女鬼。估计刚才被他一睁眼吓到,瞬间闪身退到那么远。
苏铁十年前开始见鬼,早已见怪不怪,也早养成了对任何鬼视而不见的好习惯,当下转身靠在椅背上,看了看太阳的位置,大约快到中午时分了。他伸手抓了抓乱成鸡窝的头发,顺便搓了一把脸,一脸胡子拉碴。
他伸手去兜里掏出手机,打开支付宝看了一眼,不出所料,余额只有个位数了,付款记录除了烧烤店,还有某个慈善平台的转账。
这是他的老习惯了,每次喝断片的时候,都会给慈善平台转账,这个月喝了几次大酒,终于把所剩无几的钱耗尽了。
苏铁长叹了一口气,好吧,不过是再一次失去工作、失恋、失钱,不过是再,再……再一次一无所有了。
十岁的时候,苏铁妈妈找街上的游方道士给他算命,老道士给他推算八字,惊得山羊胡子翘起来,反复查了几遍书,退回了苏铁妈的三十块算命钱,说苏铁命犯煞星,亡神入命,本该幼年早夭,活到现在已是奇迹,就得活且活吧。
苏铁妈当场发作,把老道士骂得狗血喷头,灰溜溜地卷铺盖走了。
苏铁到今天都对老先生充满歉意,他当时是不信命的,觉得老人家靠迷信讨饭本来就可怜,又没有收钱还被骂,活得太不容易了。哎,谁让自己妈点火就着呢?苏铁妈是个纯粹的东北女人,虽然做的是幼儿园老师的工作,脾气可一直都不好。
今年苏铁28岁,不得不承认老道士说的“煞星”可能是存在的,这辈子他就没什么好运气。
读书还行,到考试就蒙圈,好不容易读了个三流大学。大学毕业,去哪家公司工作,哪家公司就倒闭,一路走过来,经历了三家公司破产,一家杂志社关门。回头看,就连自己上过的小学、中学和大学,都撤销的撤销、合并的合并,原来的校名俱不存在了。
苏铁认为这些都可以解释,独生子女多了自然需要的学校就少了,社会变革大了自然倒闭的公司就多了,网络时代来了自然传统媒体衰落了。两三年前,他做了周密思考,决定转型到影视行业。
那时候不管从哪个角度看,影视行业都是常青树,各种文学作品转型成为影视剧,演员、编剧、导演、影视公司,各个赚得盆满钵满。苏铁努了几个月,写出三个电影剧本,借助原来杂志社老领导的关系,北京一家影视公司给他递了橄榄枝,邀请他来京签约做编剧。
苏铁兴致勃勃,觉得自己的人生即将开挂,挥泪告别了爸妈,离开了从没有离开过的故乡鹤岗,快马加鞭赶到北京。
那家影视公司当时在操盘一个大投资的电视剧项目,传言是一部明星荟萃的热播作品,项目策划人也对编剧的未来报酬给出了灿烂的预期。苏铁和另外三位年轻编剧每天讨论得热火朝天,剧本一路推进。
没想到最终所有都止于传言和预想,在电视剧大纲改了十几稿后,制片人宣布项目黄了,因为没拉到投资,苏铁花了几个月功夫,获得的报酬是一点预付的稿费定金。
苏铁不甘,辗转到各家公司再战,却屡战屡败,同剧目连续上演。苏铁参与的大半项目都止步于论证选题阶段,只有一个网剧拿到投资定了演员,剧本也写到过半了,投资人突然被捕入狱,项目下马,最终苏铁只得到前三集稿费。
然后是冰冰事件后,影视行业补税大幕拉开,影视投资不断被撤回,一批公司关门大吉。前辈拍着苏铁的肩膀,语重心长地说:“今后国内影视行业的赚钱路将凉凉了,兄弟还是再谋生路吧。”
此刻,坐在公园长椅上的苏铁念及此,不禁打了一个寒颤,张爱玲的《倾城之恋》用一座城的沦陷,换来一段美好的爱情,难道他命中的煞星竟用一个行业的沦落,来证明自己的厉害吗?
无稽之谈!
苏铁不再追忆过往,他也很难继续沉浸在自己思绪中,因为那小女鬼来到他面前,正怔怔地看着他。